姜建忠(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油画家)(以下简称姜)
顾燕丰——中国艺术品收藏网专栏编辑(以下简称顾)
(顾):你的画室很特别,窗外是西方古典的建筑群,室内是现代的设计理念,明清家具与远古的陶罐有机的组合。你生活在中西方文化交融的实体中,这个实体似乎和现代生活有些差异。
(姜):(微笑一下)我算个杂家吧!喜欢的东西比较多。古典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只要是美的、有独特艺术创造的东西我都喜欢,并且乐意去实践。具体的说,一件优秀的当代艺术品和经典的中国传统文人画,我同样迷恋。
(顾):关注你的油画是从《演算系列》开始的,但是这两年你的作品变化很大,简单地谈一下从一个系列转变到另一个系列的过程。
(姜):大多数人十分注重“时代性”,这是一个公共时间表,不少艺术家都会力图诠释这个公共文化概念,但忽视了“个人时间表”。其实,艺术家更多地要遵循个人的心理轨迹,缓慢掘进,身心并用。我们应该抬头遥望以下纽约时间,但必须按照个人的时间表回归本我,直指心身。《演算系列》已解决了我在艺术形式探索中的一些问题,我从《演算系列》转变到现在的《人物系列》是一种内心的转换。
(顾):很想了解你现在的人物画状况。
(姜):当古典主义、“现实主义”已不适合表现当下的文化内核。当抽象绘画已经打开了艺术表现形式的大门,并提供了丰富的表现技术样式,对具象绘画而言人们已经有了新的期待。沉闷的色彩和规范的刻画,或强烈的色彩对比都不能准确地表达我对现代生活的体验。于是这批人物绘画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产生了。
(顾):你为什么要画单个的人,为什么不画宏大的场面?
(姜):一个艺术家的绘画作品不是看画多少人来判断优劣。莫兰迪仅仅几个陶罐不断重复,不妨碍他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找到适合表现自己内心世界又能在技术上有所突破的表现形式,就是一个好画家。四十岁以上的国人总有宏大叙事的情节,这是传统的习俗。其实,当代绘画更多地是从“小”切入,回避宏大场面,注重精神层面,以个人的方式去解构传统、调侃传统。
(顾):你总是谦虚地说,自己的油画是份“活”。是不是特别看重实践?
(姜):绘画是画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当然,理论家必须会“侃”。而作为一个画家,拿不出与理论相同高度的作品,那就是空谈。某种程度讲,画家是些手艺人,手里应该练就一手绝活。
(顾):也就是说绘画的高低有比较性?
(姜):是的。我不赞同文化虚无主义,绘画应该是有标准的。
(顾):西方人现在已经不谈论绘画技术。你的看法如何?
(姜):技巧的高度不是累积数,而是跟着人文环境和人才的兴衰有关系,任伯年的出现和消失证明了这一点。老外的纯意义上的油画品质已滑坡,这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不是他们不想玩了,一旦玩起来依然很溜?答案是未必。
文化是流动的,不是静止的。流动是文化的生命运动。一时期的文化衰退之后,一整套的技巧随之消失。埃及人再也达不到金字塔时期的高峰,玛亚文化也不会再回来。文化的发展往往是流变的,是一个民族与另一个民族的文化互相碰撞,交融之后,悄悄转移的。希腊的文化转移到罗马时,历史上的那个伟大的希腊从此一蹶不振。印度的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在十三世纪,佛教在印度就悄悄地消失了。而有意思的是佛教文化却成了中国乃至东南亚的主要文化,成了中华民族的伟大传统!因此,老外不讲究技术了,不等于全世界不该玩了。
(顾):上海画家俞晓夫戏称你是“书斋型”画家,大致说中了你的“静”,你的“静”似乎是流淌的那种“静”,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几乎是在极小范围内的生活圈里构筑着自己独特的哲学观念。
(姜):这和观察、体悟、与个性、生活方式都有关系,油画是独立性很强的艺术,每个画家对油画创作起始因素都不一样,或行或走,关键是能不能通过画面把内心世界想表达的内容说出来并且说得很艺术。
(顾):回应一下你的朋友俞晓夫,他是个怎样的画家?
(姜):在国内架上绘画领域,他无疑是个出类拔萃的画家。其实,中国的油画语言正逐渐在成熟。
(顾):再谈一些你相对比较喜欢的上海画家。
(姜):上海其实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有不少优秀的艺术家。当然我不能一一列举。上次我提到夏葆元,他七十年代的素描很有灵性,影响了一代人。你刚才提到王劼音,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他虽然画的是抽象油画但里面有东西。
(顾):我个人比较喜欢你的《演算系列》,也许是自己欣赏水平不够,也知道你现在的《人物系列》更有意思。你说你在经典与反经典中拉扯?
(姜):就整体而言,我们现在不是经典多了,而是太少。我们偌大的上海仅一个够级别的博物馆,并且都是古董。我们缺少当代油画博物馆。我们亟待提高国人的油画欣赏水平与文化素质。通俗文化是建立在精英文化的基础之上,不然就沦为原始文化。你要解构经典文化首先要具备经典文化。你要反经典,就首先得把经典吃透。
(顾):所以你对某些艺术作品的“成色”有疑问!
(姜):绘画给与欣赏者的第一要素是视觉,其次才是文化内涵,比如:宗教、哲学等等。当然文化大背景是无法脱离的,但是以牺牲绘画视觉来换取形而上的作法是值得商榷的。正如美国当代著名文学理论家、批评家布鲁姆所认为的那样应该以“审美价值”为核心,重建经典的历史,并把“崇高”的审美特征当作评判经典作品的根本标志。
(顾):但是你并不排斥前卫艺术?
(姜):我想,人们对任何优秀的艺术作品都不会有偏见。我会关注他们的动向,关注他们作品的走向。
(顾):应该不是距离感!
(姜):也许吧。对于“85、86”美术新潮我在当时就十分关注,其实我也是一个“85”新潮的间接参与者。“革命”不分城市和农村,只是方法不同而已。
(顾):绕来绕去我们还是谈文化,似乎也回避不了。
(姜):文化是个大脉络,绘画不可能独立于其间而不受影响,文化植根于社会形态中。文化有一个包容性的问题,艺术应该是多元的。每个艺术家只在自己的艺术领域里做好自己的份内事。艺术与政治文化是很难剥离的,但艺术依然是艺术,我只欣赏在艺术上有建树的人。
(顾):是的,每个时代都会出一些极其优秀的作品,不管是哪个领域。哈哈!好比我坐的这张圈椅,它是明清木质工艺发展成熟的精髓呢。今天的谈话很有意思。最后,谢谢姜老师接受中国艺术品收藏网的访问!